吝色格

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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困兽,悬冰。

贾诩POV

丕诩丕向

#醉酒懿然,宿醒诩然。





我成了他的老师。


第一次授课就临时出了趟任务,司空同意后我和他一起乘马到现场去观摩。毫无疑问是场没什么悬念的碾压局,所以到现场后我也只是被吩咐照顾好小公子。于是我便带着他到河对面提前被封锁好的岸边,微眯着眼观察着这孩子。我看他跳下马,视线越过一片绿水秀木落在一座正迅速燃烧变成废墟煤炭的老宅上;我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因那与眼前大火无比相称的时断时续的尖叫声和呼救声而颤抖。我说,不想看的话,就来我怀里吧。他紧抿着唇摇了摇头,不说一句话。或者说,说不出一句话。我便轻轻走到他的身后,为他捂上双耳。


大火空有之势到底不过一时。旧事已去,岂无留痕?我也深知掩耳只能起一时之效,可如此一来效果便达最好。此次经来是也不虚此行,一场大火倒是烧得自己清醒。枯藤苟活亦是无果的,不若留下些灰烬埋入土尘,却又不知醉何人于死梦之中。


可谁又会知道,随那血糜焚炭一同烧尽的,还有一株枯藤?


我想,以后的路,或许也没有那么长了。


无恙抱病的手段,是再寻常不过的。


我又瞄了眼公子,眼神却是有些变化的。

我于是握住他的右手将他拥入怀中,又将下颌轻轻放在那小小的肩膀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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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是大汉,火是大火,秀木也仍是秀木。

窈窕珍果,性冷食寒,善醉而易醒。

公子,切记。





我一直有在所到之处设陷阱的习惯。


这天天尚黑,将欲晨起处理军情,忽的想起前几日为了给孩子们解馋在附近山上设的捕网,想来或许是时候了,便披上大氅小跑到山林里去察看。道是捕着几只狸兔,去了发臭的那几只收了捕网,又将这一提收获带到溪边准备简单处理一下,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遇上了难免要打个招呼,可那些陷阱对人来说是很好分辨的,又不想扰着正思考些什么的孩子,于是我将几只野味用稀泥包好放在旁边草丛中,从怀里掏出一张丝绢在心里默读起来。


没一会儿那边便有了动静,我见他缓缓仰首看着云间慢慢钻出的阳日,原先紧蹙的眉间舒张开来,嘴角勾起一丝不知名的微笑。一回首,见着正盯着他的自己倒是一愣复又拱手问道:

“先生。”

“先生为何在此处?”


“哦,没什么,趁天还没亮来看看之前在林里设的网。方才见公子在溪边像是在沉思,也就没开口打扰。”

我指了指身旁的草丛这样答道。


见这孩子敷衍了一句又若有所思的样子,我也对他方才所想有了些眉目,便托他帮忙看一下兔子,自己拾了一匝树枝打下几只熟透的油柿,又拿出提前带的布袋装起来,随口道:“冬初的柿味道不大好,待诩回去制成柿饼再送予公子。”


那孩子又是眉间微微皱起又舒开,应了声开始扯起闲话。我抱着柿子,他提着兔子,一老一少就这么坐着。我听他说到前几日见到的美人,说到第一次完成任务时的快感,又听他说到那年生日他随父亲去捕猎,子建和节儿也跟着去,他们一起捕了一窝兔子,又寻到一颗蛇卵。我只是听着他讲,时而做出一些反应,更多的则是心底的盘算与感叹。我又听他说道:

“先生,您知道吗?今天是丕的生日。”


“原来是这样。那可要请丕公子多多包涵了。诩手上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礼物给公子,改日这柿饼做好了,一定给公子补上。”


这是事实。现今正是决战关头,物资是浪费不得的,自己也就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能偷溜出来看一下陷阱,再拿回去托厨里做成腌肉或肉干便于携带。说来这做肉干的手艺还是自己摸索出来又教给随军厨子的,丕公子更小的时候也有尝过自己的手艺,不过……啊,几年前发生的事情,有些细节竟也忘记了。身旁公子沉默不语,我也就此作罢,整了整怀里的柿子开始思考方才所读的内容。


那却是我没想到的。


却是我没想到的,他吻了我。


我这才意识到公子也到这个年龄了——

这个,容易把感情混淆的年龄。


柿子滚落一地,少年又在自己耳旁轻声说道:

“先生的礼物,丕收到了。”


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看着他身后爬至山脊的冬阳,生怕直视那双灼人的眼睛。


那句尾分明还带着笑意。




时黄初二年,天生日蚀之象,群民众臣纷纷议论,说这三公立得果真是未应天命,不仅江对面的孙权笑之,连上天都容不得。我也只是听听作罢,像往常一样闻诏而至殿寝与陛下论这国事斤两。今日却是有些早了的,陛下尚在军营微服查视,倒是空出半柱香的清闲。虽说如此,与之平日却也并无大异。将欲阖眸小憩,又忽的想起那年初一的日蚀,想起那台曾经一起搭戏的老戏班子,想起那船洛水和那三座城,究竟是时过境迁。


无思,盆中的火尚温,我却觉一阵凉意,概是陛下披着一身寒气走进房内。我便微眯着眼向盆中添了团火,见他拾起笔墨哈一口气在竹简上写些什么,凑近一看是在下紧急诏书,上面是刚刚写好的「日食勿劾太尉诏」几字。他倒也习惯自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,顿了顿头也没抬就蹙着眉继续写了。我见他笔下狼毫愈加粗重,提醒他蘸些笔墨,并在尾段添上「勿复劾三公」的字眼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,如梦初醒般紧抿着唇将诏书写好,又开始处理国事,偶尔向我询问。我也感叹陛下终究是长大了,至少大部分事务不必自己再去操心了。今日之事毕,我向眼前贵为九尊之少年行礼,欲如往常一样早些回去歇息。却忽被揪住了袖子,一扭头便对上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:

“先生!朕……”

“丕……可以称呼您文和吗?”


既然用了这样的称呼,也不好再以君臣之姿相对。于是我答道:

“自然。”

“不过,只许这么一次。”


少年无声地站在原地,我也没有再说些什么。



提了烛灯独自一人走在街上,是夜,万里无云,天黑得让人只能瞧见一轮缺月。灯前也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飞蛾与萤火,到家门口时也没散去。我将手轻轻一挥,几个小虫子紧追不舍,也没有再理。隔日,案前只剩下一枝燃尽的烛火,与几只小虫的尸体。

清晨,天气微凉,我捂住口喉止住咳嗽伏身将几只小虫收好放在手心,轻轻埋在梁下的土里,又向远处长满了野花的荒地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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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我又想起那年陪他一起去打猎,他也问了同样的问题。只是那只白脖乌鸦掉下来得刚刚好,他也没再多问。




后来的后来,柳城的公子发展羽翼自飞称帝,诩却是染上了寒疾。我是向来不得什么大病的,早年称病回乡也不过钻了管理上的空子。现在想想,或许也是这些年来的报应吧。诩也的确无颜完好归土。


呵,果然是人老多思忆么……


我却也是知道的,到了这岁数,一场小病便可牵动全身,确是时日不多了。

确是时日不多了,诩只是整日窝在这一杆床帏下依栏而习。那年陛下生日,我读着夫人帮忙放在枕边的军报,正轻轻抚着上面的某个字眼。


陛下——

这样的称呼不过三年,我却如此熟稔地将它顺出口,仿佛说出的是什么轻红。


陛下进来了,顺便带上了门。门外一个黑影正处理着探病送的补品。我扶着床栏勉强撑起身体,一句陛下没说出口便被他用唇堵住憋在喉腔里未发出的声音,好似要将其尽数咽下,让人难以呼吸。一个玩笑竟也成了真,诩可真要信了。何况,诩还染着寒疾。可陛下仍执意与自己唇齿相依,已经人事的大男孩还像个小孩子似的,赌气般啃喰着诩的唇瓣,口间充斥着药苦味。心跳早已难以抑制地加速跳动以供给呼吸,却仍逼着自己尽力配合陛下所做的一切决定。


梦,终究是要结成束留在回忆中的。我终究是因吼间痒痛推开了他转身咳嗽,这一咳嗽却是停不下来了。他没有发出声音,我却知道他还站在那里,那姿态颇像一只等待猎物的熟练猎人。我稍止住了些咳嗽,说,陛下,老臣累了,想歇歇。那语气也不知是求助还是命令。


这次只有门开合的声音,和门口的交谈声。




入殓那天,来的人少,我是穿着陛下赐给的钧紫寿衣被儿子们抬进去的。提前已嘱咐好穆儿切莫埋在那显贵的地处,诩不好生前事耽误后人时间去琢磨,不值得。可我分明记得,那天晚上月明星稀,不会下什么雨。


这最后一猎,到底是得手了。


可我的心里,为何如此平静。

平静得怪异,像悬崖百丈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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